〈北非猶太系列〉坦吉爾與猶太人

第一次對「坦吉爾」這三個字有印象,來自《牧羊少年奇幻之旅》,故事裡,牧羊少年搭船離開西班牙,抵達非洲的第一個城市就是坦吉爾.可那時也沒因此而想多認識這個城市.
在巴黎學舞時,資料亂找著,在我最喜歡的法國畫家Eugène Delacroix的畫裡,看到舞中的摩洛哥猶太婚禮,讓我好生困惑,畫裡的猶太人跟印象中的猶太人相差豈止十萬八千里!
這陣子閱讀北非猶太史,才慢慢解開心中疑惑.

法國大畫家Eugène Delacroix於1832年造訪坦吉爾,留下數幅作品,其中幾幅以猶太人為題.照片上是Eugène Delacroix的油畫作品《Juive de Tanger en costume d’appart》(1835),畫的即是當時穿著室內服的坦吉爾猶太女子.

坦吉爾是摩洛哥北部一個非常重要的濱海古城,地處直布羅陀海峽西面入口,據信西元前六世紀,腓尼基人已在此建立殖民地,爾後落入迦太基人之手,因位於地中海出口,長年為兵家必爭之地.
摩洛哥有猶太人居住,至少有兩千五百年歷史,在坦吉爾,也早有一定數量的猶太人.
猶太人遷入坦吉爾的確切時間,早已不得而知,依據當地挖出的遠古時代陶器,上有猶太教燈臺(Menorah)裝飾,可推知猶太社區在坦吉爾存在已久,坦吉爾北區名為Wad-el-Yahoud,意指「猶太人之谷」,第一個提到猶太社區的可靠文獻則為Rabbi Avraham Ibn Daud的Sefer Haquabala.
早期猶太人應是柏柏爾族群,爾後加入為西哥德人驅逐的猶太人,北非伊斯蘭化之後,猶太與穆斯林社群向來還算能和平相處,唯有1448年間,遭受當時Almohade王朝打壓,對猶太社群造成極大傷害.
1492年,西班牙大肆驅逐摩爾人與猶太人,據信當時逃離西班牙的猶太人有一部分遷至坦吉爾,十六與十七世紀初,部分受到宗教裁判所迫害的猶太人亦逃來此地.1857年,三王戰役中,摩洛哥軍隊大敗葡萄牙,對於自1471年便活在葡萄牙統治下的坦吉爾猶太人來說,是很大的解放,終於可以不受伊比利亞宗教裁判所威脅.

摩洛哥境內的猶太人的來源不盡相同,坦吉爾的猶太人大多數是sépharade,致力於保存sépharade身分,由於他們身邊的穆斯林同樣來自從西班牙被驅逐出去的一群(摩爾人),所以兩個社群間,向來和平相處.

1808年,坦吉爾的猶太人不到800人,到了1835年,卻超過兩千人.1844年,法國轟炸坦吉爾,猶太社區確奇蹟般地毫髮無傷,是而有了「Pourim節」.1864年,第一所以色列大學聯盟學校創立,

坦吉爾的猶太人擅長對外貿易,在手工藝的發展與傳承方面,表現亦相當傑出,尤其在金工扮演極重要的角色.
進入二十世紀後,坦吉爾有了極為重要的發展,同時影響著猶太族群.
1923年,在《巴黎公約》下,坦吉爾成為摩洛哥蘇丹主權下的國際共管區,由法國、西班牙、英國、葡萄牙、意大利、比利時、荷蘭、瑞典與美國共同管轄,翌年國際共管區地位生效,當時總人口約六萬人,其中有五萬摩洛哥人(包含三萬五千穆斯林與一萬五千猶太人),以及一萬來自世界各地的外國人,在當時猶太知識分子,尤其是歷史學家José Benoliel倡議下,猶太文化明顯復興,猶太人參與摩洛哥社會各階層:手工藝、金匠、珠寶商、代理商、銀行或警察.

1939年至1940年間,許多來自東歐的猶太人定居在坦吉爾,1948年,約有一萬兩千名猶太人,1950年左右,約有兩千名來自西班牙的摩洛哥猶太人遷徙至此,1956年,摩洛哥獨立,國際部隊自坦吉爾撤離,不少重要人士竭力保護這個約有一萬七千人的猶太社群,然而猶太人已開始跟著歐洲人離開坦吉爾,遷往西班牙、瑞士、加拿大或南美,小部份移民到以色列,1960年,坦吉爾失去自由貿易區的特殊位置,成為摩洛哥的一部份,1968年時,坦吉爾只剩四千名猶太人,此時僅幾十人,其中多數為老人,但猶太教堂依然存在.

坦吉爾沒有傳統mellah,猶太人集中住在葡萄牙人建造的城牆內,Beni Ider街區一帶,與穆斯林住在同一棟建築,共享浴池與公共烤箱,坦吉爾的十二座猶太教堂裡,其中七所位於這一區,第一座猶太墓園就在附近.
在坦吉爾享有自由貿易區的國際地位時,猶太中產階級(即金融和企業家)相當西化,與歐洲人混居,說相同語言,有自己的電影院、賭場、飲茶店與糕點鋪,猶太企業家表現傑出,擁有一定的社會影響力.
一旦坦吉爾被取消自由經濟區的特別稅收制度之後,經濟大為衰退,外國與摩洛哥本地工作者失業了,大量移往歐洲,猶太銀行家與商人則退居直布羅陀,猶太中產階級主要移民到拉丁美洲(委內瑞拉和阿根廷)與北美,擁有最多樣化的國籍。
1953年開始,最貧窮的猶太社群開始移民到以色列,少數前往加拿大,1955年,坦吉爾總人口約十五萬人,其中一萬七千是猶太人,二十年後,只剩兩百個,此時不到一百個,全移民他鄉,尋找更好的生活.
隨著猶太族群大量移民海外,摩洛哥境內的猶太人有一半住在卡薩布蘭加,除了馬拉喀什以外,猶太人可說已在其他城市消失,坦吉爾此時剩不到四十個猶太人,多已年老,甚至無法聚集在一起祈禱,更不可能一起慶祝重要的猶太節日Mimouna,猶太人必須到卡薩布蘭加等地與其他猶太人一起過節.
移民到海外的猶太人每年回坦吉爾探望當年的穆斯林鄰居,回猶太墓園掃墓,走訪猶太教堂,然而面對坦吉爾猶太社群的急速凋零,猶太人雖心急如焚,卻完全無計可施.

幾年前走訪坦吉爾時,走過medina外圍,導遊說,那些美麗的舊式樓房是過往猶太人的住所,他們經商,較為富裕,但猶太人多半已經離開,此時住在樓房裡的,是阿拉伯人.我點點頭,沒多想,此時才較能想像那前因後果何在.

昔人已遠,樂音猶在,附上知名猶太拉比Haim Louk與坦吉爾樂團在紐約的演出影音:

Haim Louk拉比於1942年出生於卡薩布蘭加,自幼展現音樂天分,嗓音優雅純淨,猶太文化底蘊深厚,曾在英國與摩洛哥的猶太宗教教育機構Yeshivot求學,自1964 至 1987年間,擔任Yeshivot校長,1987年後,移居洛杉磯,擔任Em Habanim Sephardic Congregation精神領袖,是國際公認的安達魯西亞古典樂大師.

行文至此,我愈來愈能理解,猶太族群大量移民海外,真的是摩洛哥的重大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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