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非猶太系列〉高亞特拉斯山上的猶太人

高亞特拉斯山以及摩洛哥南部也曾散布著諸多猶太族群,然而此時留下的痕跡極少,幸有攝影師Elias Harrus為當時古老而多樣的猶太樣貌留下紀錄.
這些猶太人多半操柏柏爾語,在五O至六O年代之間,大規模移民海外(尤其移往以色列),此時尚留在山村與摩洛哥南部的猶太人,微乎其微.

自古以來,猶太人便與北非第一批住民柏柏爾人生活在一起.猶太教傳入摩洛哥的時間不得而知,小亞特拉斯山上Oufrane部落的猶太人堅稱,兩千五百年前,他們的祖先為了躲避巴比倫征戰,從耶路撒冷逃來這裡.
第一個紀錄柏柏爾猶太人的是中世紀時期的阿拉伯史學家,這些柏柏爾部落早在西元七世紀,伊斯蘭來到非洲之前,便已改信猶太教.歷史文獻紀載,打從中世紀,在Draâ山谷、Sous、高亞特拉斯山以及撒哈拉邊緣,早已存在數個猶太聚落.
雖然在十九世紀旅遊文學與廿世紀法國殖民官眼裡,這些猶太部落與世隔絕,然而這些窮鄉僻壤的柏柏爾人展示了猶太文化的多元性,其根源來自於以色列人、柏柏爾、阿拉伯人和Sephardic。

伊斯蘭律法將摩洛哥以及整個穆斯林世界的猶太人定義為dhimmis,意指「受保護者」,擁有合法身分,但地位較低.
中央政府在亞特拉斯山以及沙漠邊緣地帶的控制非常寬鬆,這些偏遠地區被稱為「異議國」(bled al-siba),相對於「政府國」(al-makhzan),以至於在大多數柏柏爾地區,保護猶太人的工作往往落在當地部落酋長或是caid 身上,而非蘇丹,cheikh與猶太人之間的關係代代相傳,保護猶太人的責任被視為神聖不可侵犯.

猶太人在農村經濟扮演重要角色,讓農村經濟系統得以運作.
無論部落之間處於聯盟或對抗狀態,猶太人都在政治系統之外,穆斯林仰賴這些猶太「中立成員」做為可以穿越部落邊界的商販與流動性工匠,在農村經濟中,猶太人扮演的「中介者」角色,有助於維繫敵對派系間的利益,這讓猶太人擁有舉足輕重的功能.

猶太區被稱為「mellah」,起初指的是在十五世紀的菲斯,限定猶太人必須居住的區塊,爾後泛指摩洛哥境內所有猶太人居住的社區.在某些村落與柏柏爾小城市,「mellah」僅以一堵牆和一扇門與穆斯林居民隔開,但在大多數情況下,為「mellah」指的只是有十到二十戶猶太人居住且有猶太教堂的那幾條街道,猶太人與穆斯林比鄰而居,且鄉村猶太人比都市猶太人跟穆斯林的關係更緊密和諧地生活在同個空間,甚至共享相同的習俗、服飾、飲食與聖者崇拜,日常生活節奏與模式非常接近.

在柏柏爾生活的區域,猶太人與穆斯林之間的社經聯繫非常緊密,雖然不同群體同樣保存鮮明的文化特徵和嚴格的宗教界限。這些猶太人說的是柏柏爾語,母語是白話阿拉伯語,用猶太阿拉伯文書寫,使用希伯來字母來抄寫摩洛哥話語.
雖然猶太食物與穆斯林的相當接近,然而宗教律法禁止他們食用在非猶太屋舍所準備的餐點,但可以吃鄰居準備的雞蛋、橄欖、蜂蜜、油或乳製品。猶太人與穆斯林服飾看似相同,但仔細一看,猶太人衣服上緣邊飾的顏色與男女頭飾仍有不同.伊斯蘭律法規定di的服飾必須有別於穆斯林,例如他們不能戴頭巾,然而在柏柏爾區域,猶太人外表與服飾的特殊性,與其說是法律規定,不如說是習俗使然.

亞特拉斯山區與沙漠地帶猶太人信奉宗教的方式很普遍,與摩洛哥其他地區的猶太人相同,對神聖文本的研讀是猶太教育的核心,小男孩從小就必須熟記《律法》,保有對Zohar和聖人墳墓(tsaddiqim)的崇拜,以及一年一度的朝聖(hilloulot),以這些作為猶太教宗教生活組成部分。
各個區域的猶太人發展出自己的禮拜詩與當地詩人(payytanim),猶太儀式依據日、週與年的周期循環在進行,這雖與穆斯林不同,但彼此會相互協調適應,從而改變了雙方的生活模式.在猶太人居住的區域,露天市集很少在周六舉行,在anmuggar期間(伯伯爾語意指「收穫季」)往往同時是市集以及前往聖者墓朝拜的季節,這讓猶太人有機會賣東西給來朝聖的穆斯林,畢竟當猶太人到聖徒神殿朝拜時,是由穆斯林提供飲食等生活所需.

至今摩洛哥鄉村依然流傳著一句諺語:露天市集裡的猶太人,就像麵包裡的酵母.
在柏柏爾鄉野,不時可見騎著驢子出來做生意的猶太小販,露天市場裡,猶太工匠修理著穆斯林帶來的物品,鞍具跟鞋子等等,這些四處工作的猶太人連結了城鎮與鄉村,在所有職業裡,最具有猶太人代表性的,莫過於金匠,在高亞特拉斯山某些柏柏爾方言裡,猶太人甚至是珠寶商的同義詞.在Sous的Tahala,一半的猶太人口從事金匠行業。猶太社群存在的基礎通常跟他們的職業特殊性相關,尤其與商業有關.在高亞特拉斯山以及沙漠邊緣(如Akka, Oufrane 與 Illigh等地),猶太人在跨撒哈拉貿易裡,相當活躍.
1912年,摩洛哥成為法國的保護國,猶太社區經歷一段過渡期,法國殖民加快了改變速度,大城市進入發展期,吸引渴望改善生活的窮人前來,其中包括前來尋找謀生機會的猶太人.另外,法國政府也在大城市之外的地方設立行政中心,慢慢在柏柏爾區形成都市,這也讓猶太人的發展有了良好基礎.住在鄉村的猶太人受到現代都市吸引,進而成了現代化的推動者,例如猶太男人將現代商品引入鄉村市集,而猶太女人將現代技術(如縫紉機)帶入鄉村生活.

猶太社區最重要的變革推動者堪稱以色列環球聯盟(Alliance israélite universelle,簡稱IAU),該慈善組織成立於1860年的巴黎,以改善世界各地猶太人的生活條件為宗旨,方法是建立學校網絡,尤其以地中海一帶為主。
以色列環球聯盟雖然是猶太組織,然而他們致力於將當時世俗化的法國教育體制應用在最貧困的猶太人的教育上,摩洛哥是擁有最多猶太人口的地中海國家,以色列環球聯盟自然前來設校,第一所學校於1862年成立於Tetouan,1930年代之後,才往高亞特拉斯山以及南部設校.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學校活動被迫暫停,1940年代末恢復。
當時,無論鄉野抑或都市的猶太人,感覺到自己被屏除在現代化之外,戰爭一開始,American Joint Distribution Committee為猶太人提供經濟上的協助,希望可以讓猶太男孩女孩皆能接受現代化教育,廢除童婚,甚至將姓名與服裝都能歐洲化,以期創造新一代的摩洛哥猶太人,由這些受過新式教育的年輕猶太人負責改善猶太區生活,以期進入更廣大的世界.1950年代,新學校開始在Arghen Goundafi、Akka、Illigh、Tinerhir和其他地方紛紛設立,那時已預設將來許多猶太人都會離開摩洛哥,學校運轉不到十年,這些百年社區便因移民海外而全然消失.

柏柏爾語是摩洛哥山區與南部猶太聚落常用的方言,多數猶太人會兩種語言(柏柏爾語及阿拉伯語),有些只諳柏柏爾語.
在陶德峽谷(Tinerhir)、Tiznit一帶(Wijjan與 Assaka)、Ouarzazate(Imini)、高亞特拉斯山的Oufran與Illigh等地區,柏柏爾語是猶太人在家庭、經濟、宗教與社會裡,與同是猶太人或是其他種族與宗教團體溝通時,所使用的語言,希伯來語則是文化與傳統教育下的文化性語言,用來解釋並翻譯神聖經文,在擁有西班牙根源的猶太阿拉伯人家庭中,尤其如此.但有些祈禱或是Torah的祝福則以柏柏爾語進行.

以色列世界聯盟帶來的教育體制在其傳統形式下,其實有著更現代化的教育方式.依據古老的猶太傳統,雖然女人也可以閱讀祈禱書,然而受教是專屬男人的特權,傳承以色列文化的教育體制往往限定在家族裡的基礎學習,且是通過模仿父母來完成,參加猶太教堂的活動就跟上學一樣,然而學具只有簡單的黑板、聖經、紙,以及用來書寫的蘆葦或羽毛,教師薪資由父母或社區支付,一堂課裡,學生來自不同年齡,一般是三到六歲,學習首重希伯來語的閱讀能力,接著是讚美詩的唱誦、神聖經文的背誦,以及將經文翻譯成猶太阿拉伯語或猶太柏柏爾語的能力.為了讓學生聽話,老師會採取體罰.

絕大多數猶太人皆已離開摩洛哥,此時亞特拉區山間幾乎不見猶太人曾在此生活的痕跡.
我曾有幸走訪高亞特拉斯山上的ksar,在傾圮古堡裡,耆老指著一處廢墟,跟我說:「那就是mellah,以前猶太人住這裡.」面對我的驚訝,他沒說什麼,逕自淡然地望世界.
摩洛哥「千堡之路」上的荒廢古堡何其多,早已是值得關注的文化保存議題,然而古堡修復需要龐大資金,在地方經濟發展不佳的情況下,根本無力支撐,若再考慮猶太人早已全然離開等因素,修復那日更是遙遙無期.

附上這首高亞特拉斯山區柏柏爾猶太音樂,已被數度翻唱,頗為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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