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非猶太系列〉Cheikh Raymond,被當街暗殺的阿爾及利亞音樂國寶

在巴黎學舞,才開始慢慢接觸所謂的阿拉伯音樂以及安達魯西亞音樂,那時聽聞Cheikh Raymond大名,但未多注意,直到此時身在北非生活,慢慢探索猶太音樂史,這個名字自然回到眼前,今年曾有幸匆匆走訪阿爾及利亞的君士坦丁,聽著Cheikh Raymond的女婿Enrico Macias談著這位樂壇大師以及君士坦丁曾有的猶太社群,

早在古羅馬時期,君士坦丁便應有猶太人存在,然詳盡歷史已不可考.
七世紀之後,北非大部分地區皆已伊斯蘭化,僅存少部分猶太與基督徒,十二世紀時,Almoravids與Almohads王朝對猶太族群進行高壓統治,猶太社群發展受限,Almohads王朝對猶太人的迫害尤其嚴重,直到Hafsides王朝上台,君士坦丁的猶太人的生存條件稍有改善,與穆斯林和諧共存,貿易往來頻繁.西元1391 年與1492年,大批猶太人逃離西班牙,移居北非,君士坦丁原本削弱的猶太勢力得以振興.
到了奧斯曼帝國時期,Salah Bey(1771-1792)在君士坦丁城北建造了ghetto(猶太區),1818年, Ahmed Bey綁架了十八個猶太年輕人,將之獻給阿爾及爾宗主國,當時猶太社群過著貧困且充滿壓迫的生活.
1830年,君士坦丁的猶太人約有兩萬五千人,法國拿下阿爾及爾,君士坦丁在天然城牆保護下,直到1867年才落入法國手中,當時所有自願與非自願為土耳其軍隊服務的猶太人,其商店就像穆斯林的一樣,被洗劫一空.
進入法國殖民時期,猶太人與法國同一陣營,人口逐漸增加,絕大多數仍活在貧困中,殖民者掌握的土地可幫助猶太人降低失業率,卻禁止猶太人使用,加上猶太人沒有農耕傳統,當時君士坦丁只有三個猶太農民,卻有許多裁縫師與金工匠.

1870年10月24日,司法部長Adolphe Cremieux提議讓阿爾及利亞猶太人具有法國公民身分,此舉讓猶太人自穆斯林社區脫離而出,在保有宗教與烹飪特色之下,開始學習讀書識字與現代衛生觀念,甚至放棄傳統行業.走入法國社會,讓猶太人整體提升,卻也帶來隱憂.在Crémieux法令頒布二十年後,阿爾及利亞從Oran掀起反猶浪潮,進而在1897年發生暴動,延燒到日常生活與公職生活各方面的迫害.阿爾及爾激烈的反猶者要求廢除Crémieux法令,猶太人被指控是迫害貧窮者的資本家,但其實絕大多數猶太人生活困頓,在這場反猶太運動背後,隱藏著對猶太人升格為法國國籍的譴責,以其對阿拉伯人陷入危險的恐懼.

進入一九三O年代,少數有心人士與極端組織開始煽動對猶太人的仇恨,在當時全球危機氛圍瀰漫,1933年納粹在德國掌權,加劇反猶太的仇恨氣息,終於1934年爆發反猶衝突,造成雙方各有傷亡,兩多家猶太商店被洗劫一空甚或燒毀,暴動甚至擴及Aïn Baïda、Bizot、Mamma-Plaisance、 Jemmapes、Kroubs、Kenchala 與 Bougie這些有猶太人居住的城鎮,當時不少穆斯林與歐洲人出手援救他們的猶太鄰居.
逼使君士坦丁猶太人大量逃亡的事件發生在一九六O年代.
1961年,深受猶太與阿拉伯人喜愛的音樂家Cheikh Raymond在place Négrier被暗殺,開始了猶太人大逃亡,直到1963年六月,約三萬猶太人匆忙離開君士坦丁,占了當時猶太人口的四分之三,絕大多數前往法國且適應良好,職業從原本的貿易商,轉成醫生、律師與大學教授等.
阿爾及利亞獨立後,1967年,六日戰爭結束,所有猶太人如數離開.

1912年出生於君士坦丁的Cheikh Raymond,原名Raymond Leyris,是一位阿拉伯-安達盧西亞音樂大師,能以阿拉伯語唱歌的猶太人,在當時極受猶太人和穆斯林敬重,在1930年代中期,獲得 Cheikh(長者)尊號.。
Cheikh Raymond是一位Batna猶太商人和基督教法國女子的私生子,父親於1915年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去世,他被母親棄養,爾後由一戶極為貧窮的猶太家庭收養,並在希伯來文的環境裡長大。在Cheikhs Omar Chaklab 與 Abdelkrim Bestandji教導下,開始學習malouf音樂,陸續在猶太與穆斯林家庭節慶中演出,偶爾還會上電台與電視,1956 至1961年間,錄過唱片.
Cheikh Raymond生性溫柔,待人和善,熱愛和平,熟諳阿拉伯與猶太安達魯西亞古典音樂,在君士坦丁經營一家音樂行,且持續進行安達魯西亞古典樂演出,音樂教學相當嚴謹、公允而有耐心.
Cheikh Raymond生前得意弟子之一,同時也是享譽法國樂壇的歌手Enrico Macias表示,他從小跟著Cheikh Raymond學習音樂,青少年時期,便加入Cheikh Raymond樂團,有一回,他上電台演奏,那天他狀態不佳,雖然整場演奏不曾出任何差錯,然而沒有feeling,Enrico Macias對自己的表現不甚滿意,剛錄完音出來,他的夥伴全恭賀他,把他捧上天,只有Cheikh Raymond板著臉,跟他說,他得到的讚譽已經超過他應得的了,這會害了他,音樂家在演奏時,若缺乏feeling,就跟出錯一樣,他要Enrico Macias回去好好自我反省,並禁止他參加樂團演出,跟他說,這個處罰雖然重,但六個月後,他會有驚喜發現.Enrico Macias非常尊敬Cheikh Raymond,完全不敢抗議,六個月後,果然發現自己在演奏與各方面,有了長足進步.

Cheikh Raymond生前因其音樂才華而備受尊崇,除了獲得Cheikh稱號,更被視為某種形式的「聖者」,整個阿爾及利亞可說不分族群地喜歡他的音樂,在他身上更是集合了多種文化元素,代表著阿爾及利亞的豐富多元,在二次大戰後,他更被視為是猶太人與穆斯林能在阿爾及利亞和平共存的象徵.
一九六O年代,隨著阿爾及利亞獨立戰爭如火如荼進行中,穆斯林對猶太族群敵意愈深,族群對立愈形嚴重,Cheikh Raymond因其音樂素養,依然時常受邀到穆斯林家庭裡演出,當時有人勸Cheikh Raymond前往法國,Cheikh Raymond婉拒了,說自己無法在法國生活,三天後,1961年6月22日,安息日之前,在君士坦丁猶太市集,離一座猶太教堂不遠處,Cheikh Raymond被當眾槍殺,就在他的親生女兒Viviane與年僅十歲的Paul Amar面前,消音槍的兩顆子彈射入Cheikh Raymond頸部,奪走一代音樂大師的性命,且至今仍未確認兇手身分,是日,整座君士坦丁陷入集體震驚與哀悼中.
此舉被視為是對猶太裔的警告,同時正式宣告不同族群可以在阿爾及利亞和平共存的夢想破滅.
Cheikh Raymond被暗殺後,不僅Cheikh Raymond家人迅速移居法國,整個猶太族群與基督徒亦迅速離開讓他們不再感到安全的阿爾及利亞.
有人認為Cheikh Raymond只是無辜被當街暗殺,但更多人認為兇手很清楚知道自己瞄準的是Cheikh Raymond,而Cheikh Raymond象徵著什麼,依據後來發現的證據顯示某些革命份子有一份暗殺名單,Cheikh Raymond就像代罪羔羊,殺了Cheikh Raymond,便成功趕走所有猶太人與基督徒,也因此Cheikh Raymond的家人認為他的犧牲保護了家人、樂團以及所有猶太人及基督徒.
七O年代,在他兒子Jacques Leyris、女婿Enrico Macias與Raphaël Draï 教授努力下,Cheikh Raymond的音樂遺產終得以保存.

2000年,法國電視台France 2 曾以Raymond Leyris為題,訪問這位猶太音樂大師身邊的倖存者,針對當時君士坦丁猶太生活做一完整而罕見的報導,呈現當年大師生活,以及君士坦丁黑腳與猶太族群樣貌,以及當年倉皇逃難的悲傷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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